封在武汉，我每天都在救人和自救｜毕业设计
编者按
本文系人大新闻学院2016级本科生王欣欣的毕业设计著作，为RUC新闻坊毕业设计的第四篇，文章于4月2日定稿。
口述 | 但俊
采访、撰文 | 王欣欣
辅导教师 | 唐铮
4月8日零时，关闭了76天的离汉通道重启，这意味着武汉正式解封，病毒笼罩下的阴霾开端散失。
将时刻拨回两个月前，疫情暴虐，打乱了每个人原本的日子轨道，也将但俊留在了武汉。
滞留在武汉的人们无处可依，有人窝在酒店，有人漂泊街头，而但俊挑选了处处去做自愿者。这既是救人，也是自救。他简直做过一切自愿作业——看到医护人员步行上下班，他当起了疫区摆渡人。十天十夜，火神山医院建成交付使用，其间有他的辛劳汗水。穿戴防护服，戴好护目镜，他照料阻隔者的日子起居……
自愿作业中，有过感动，也有过伤害。他被护理特意留在车上的两个口罩感动过，也由于从火神山医院收工后一路无处搭车，只能步行十几个小时回到居处而懊丧过。
核酸检测“单阳”的成果间断了但俊的自愿者之路。幸亏，他住进重症病房没两天就被承认为“误诊”，以新冠肺炎恢复者的身份被送到方舱医院阻隔。走进方舱，他依然热心不改，责任当起了方舱医院里的单元长。
以下是但俊的自述。
自愿者成为我的自救
我叫但俊，是湖北汉川人。1月15日，我踏上了广州到武汉的G1152次高铁。高铁晚点了半个多小时，下午5点多才到汉口站。汉口站和以往春运时相同，仍旧人来人往，也没有人戴口罩。
我没着急走，找了个酒店住下，又去我姐那儿取回了我的车。我想在武汉打打年货、聚集会，快到岁除再回家，究竟从这儿开车回汉川只需求一个多小时。
1月23日正午，我模模糊糊睁开眼睛，看到朋友圈、微信群都在发武汉封城的音讯。我一想，自己现已在武汉待了9天，汉口站、汉正街、武汉广场这些人流密布的当地都去过，不如留下，以免假如携带了病毒回去影响家人。
没想到，一念间的决议就让我一向留到了现在。
已然决议留下，我赶忙开车去超市囤食物。我到超市的时分，七排货架的方便面现已空了三四排，剩余的零零散散地摆在上面。超市里人许多，我排了半个多小时才结完账，买了四个拌面、两个泡面、水，还有一些零食，花了100多块钱。
我原本计划一向住在酒店里。可1月24日，酒店老板告诉我，酒店要暂停经营了。我不得不拎着箱子搬了出去。从此，我开端忧愁哪里才干睡个安稳觉。
我在美团上找了几家酒店，打电话曩昔，都说不经营了。我在汉阳区钟家村邻近又找到了一家旅馆，这次，我没有提早打电话，直接拿着行李曩昔了。
那家酒店原本也安装了监控，不能收客人了，我跟老板说了许多好话，他也是好心人，最终看我真实不幸，就赞同我住下来。房间就像卫生间相同大，只能放下一张床。整个旅馆里只要我一个房客。
2020年的岁除，我一个人在酒店里度过。
圈在酒店里只能刷手机，太压抑了，我是个好动的人，想找点作业做，就加入了5个汉阳区线下车队群，其间还包含顺丰小哥汪勇安排的自愿者车队，每个群都有三四百人。接送医务人员上下班，运送各种物资，满是责任的，其实每天光油钱就得300多。
车队是民间自发安排起来的，没什么防护办法，仅有的防护便是我自己预备的口罩。
有一天我接了个中南医院的护理。那天我戴的口罩尺度不适宜，金属条压得鼻梁太疼了，我时不时就去捏一下。护理说，你这个口罩不可。她把手里的口罩放在了车后座上，说这个防护等级比我戴的高。我不要，跟她说，现在不是物资挺缺的吗？她仍是坚持给我留下了两个。说实话，真挺感动的。
没几天，微信群里就说有车队自愿者感染了新冠肺炎，还有人逝世。我也没觉得惧怕，武汉人挺难的，我想继续做。
除了接送医护人员，我还在红十字会干过两天搬运工，又去建立方舱医院，不过都没干长。
在红十字会，我才搬了两天东西就爆出了捐献物资分配的丑闻，自愿者们就“闭幕”了。建方舱医院的时分，患者急等入院，咱们通宵加班，一夜就得建好，做完一个再去下一个，等患者一入住就没活干了。
做自愿者，我仍是想找官方安排。2月3日，我跑去填了一张武汉疫情防控青年自愿者报名挂号表。
这时分我手头现已很紧了。这个月，我要还4000多的车贷、5000多的信用卡。在武汉十多天免费接送医护人员，送物资，每天贴油钱，加上住酒店、吃饭，开支很大，眼看还完只剩余1000多块钱了，我有点慌。
等候回复的那几天，我去了火神山、雷神山，想看看那儿需不需求人。
我是做出售办理的，没触摸过农民工，只好找了个中介，约在汉阳区郭茨口碰头。到了那儿，我的穿戴不像做工的，有的工人认为我是中介，还有人来问我是不是招工的？我渐渐地跟他们聊着，也懂了一点门路，预备专门等那种招小工的工头。可是来喊的都是电工、钳工，我都不会做。
到晚上9点半这儿底子没人了，我一向晃到十点半，忽然来了一个人说他要小工，我说，我我我。就跟他们上车了。
我做车队自愿者的时分，开车和装卸货都是自己来。我记住搬得最狠的是23吨消毒水，50斤一桶，算起来有920桶，十几个人搬了三个多小时。搬完今后，两只手酸得举都举不起来。
我原本认为这便是最累的了，成果到了火神山才发现那底子不算什么。
为了加快进度，工地日夜赶工。我上的是夜班，做一些搞卫生，搬东西之类打杂的活。白日回旅馆歇息，晚上去工地。一天十几个小时干下来，肌肉酸疼。
黄昏时分的火神山
（图源受访者）
每次都是工地找有通行证的车接送咱们往复。有一天，清晨2点多才收工，工头联络不到车，咱们只能硬生生地走回去。
火神山的方位很偏，在市郊，离我住的旅馆有20多公里。咱们住在不同的当地，走着走着，就剩我一个人了。我对武汉压根不熟，照着路牌也仍是不认识路。我的手机也没电了，不能导航，也不能扫同享单车，只能凭着感觉往东边走，尽量控制自己不转弯，走大道。
就这样一向走到了清晨5点多。在火神山干了超越12个小时的活，人现已累软了，又走了3个多小时，两条腿酸得都没感觉了，抬都抬不起来。真实没劲了，我就倒着走路，让身体往后面倒。我只知道不能停下来，不然永久走不到市内，往前走就还有期望。
路上连续有人了，也有车路过。可是不管我怎样拦，都没有一辆车停下。那一刻，我挺悲观的，我自己四处做好事，却没有人乐意帮我。
8点多，我走到了一家盒马鲜生，躺在外面等它开门。我冷得全身颤栗，困到倒下来就能睡。我找了个充电宝给手机充满电，买了一个泡面，几根火腿，将就着吃了一点。
太阳渐渐升起来了，我骑着同享单车，继续往市内走。到了正午12点多，我真实骑不动了，就倒在草丛上睡着了。睡到下午3点，感觉有点力气了，又爬起来骑了一个多小时，总算回到旅馆，一觉睡了快24小时。
2月4日，火神山医院接纳榜首批新冠肺炎患者，我刚好做一些收尾的作业。那天，我榜首次在1米以内间隔新冠肺炎患者。
患者进火神山医院的时分，保安在门口挨个核对信息。好几辆120救护车挡在路中心，拦住了咱们的路。咱们等了几分钟，救护车没挪开。咱们的活也很着急。工头就说，唉，曩昔吧。我只戴了一个一次性口罩，就屏住气，不呼吸，擦着救护车周围穿曩昔了。事后跟他人说起时觉得挺风险，但其时仗着自己身体好，也没觉得太惧怕。
火神山没活干了，我又去了雷神山，由于我没啥专业技术，做的都是收尾、打杂的作业。十天的小工做下来，挣了6000多块钱，又够顶一阵的。
2月10日，武汉发布了12号布告，全市实施关闭办理，酒店地点的小区不让我出门了，我连吃的都买不到。
小区超市的东西差不多被买空了，连泡面都没得卖。我问老板，有没有能填肚子的熟食？老板指着三包海苔小饼干说，只要这个了，你要就吃，不要就没得吃。我肚子饿得受不了了，就买了那三包饼干，往常就几块钱一包，成果他要了我快100块钱。
这样下去，即便没病死，也要被饿死了。
幸亏，之前报名的武汉疫情防控青年自愿者给了我答复，安排我去做社区自愿者。
一开端责任送物资，是由于我闲不住，想帮帮武汉，到这时就变成了自救，做社区自愿者尽管没有酬劳，可是顺带吃住，处理了我的生计。
我查出阳性了
在社区，我担任协助800多户居民买东西，做了三天，要不便是买的东西牌子不对，要不便是落下了东西，要不便是嫌我送得太慢了。居民们憋在家里都一肚子火，我经常被指着鼻子骂。我做自愿者没有拿一分钱，还总挨骂，就不干了。
从社区出来，我又去了阻隔点当自愿者。
我先后去了两家阻隔点。榜首家是洪山区的一个酒店改成的，用来阻隔密切触摸者。
其时自愿者都没有护目镜，防护服的质量也欠好，甚至在阻隔点启用的榜首天连护理和医师都没有，却一会儿来了七十多个人。我从早上8点开端招待，挂号他们的底子信息，量体温，全身做一次消毒，再把他们逐个送到酒店里阻隔。
他们入住后有任何问题都是自愿者来处理。我去房间里帮他们调电视，弄手机，衔接WiFi，修水龙头，修马桶……榜首天忙到了晚上十点多，特别累。
防护服一点都不透气，我忙得出了一身汗，全身湿透了，很冷，就像在水里泡过的衣服再穿在身上相同，特别不舒服。所以我很敬服一线的护理和医师。
依照我的了解，分为四种人，一种是与新冠没有任何触摸，彻底健康的人，第二种是触摸过确诊的人，没有症状，第三种是有细微症状的人，第四种是有严峻症状的人。来到阻隔点的密接归于第二种，也是健康人，应该是安全的。可是，在招待的过程中，我发现许多人有新冠肺炎的症状，咳嗽、发烧等，其时我感觉有点不对劲。
第二天，拍过CT的人在群里发了他们的片子，许多人的CT都显现肺部有毛玻璃暗影，可是核酸检测阴性。
之前，武汉发了一条布告，疑似的发热患者应该留在发热门诊调查，可这个阻隔点没有医疗条件。
我打了市长热线告发了这儿的状况。疫情关键时期，大街的作业人员也怕出事，找我聊了半个多小时，让我吊销市长热线的告发。我又拨通了市长热线，撤了告发。
这个阻隔点容不下我了，2月20日，我又被调到卓刀泉大街的酒店阻隔点。这儿大概有110人，底子都是没有症状的，装备了一个医师、两个护理，也愈加标准。
卓刀泉大街阻隔点的两个护理
（图源受访者）
酒店总共6层，自愿者和医护人员在1楼，阻隔的人在2-6层。阻隔点只要三个自愿者，咱们仨从早上8点一向作业到晚上12点，中心轮换歇息。
阻隔点差不多有90个房间，每餐提早计算好每个房间需求几份饭，有的饭量大的人先要两份饭，觉得糟蹋再改回一份。改来改去，计算的纸都快画烂了。
为了削减触摸，每天送饭的时分，咱们推一个车子，先在这一层楼的房间门口都放好饭菜，再挨个房间敲门。送一次饭得花一个多小时。
众口难调，这句话真是没有错。阻隔点前前后后换了三家送饭的供货商，有人要吃清淡的，也有人要吃辣的。有个糖尿患者说，假如不做他想吃的口味，就绝食。咱们跟厨师打招呼，按他的要求做得清淡一点。这个糖尿患者吃得挺高兴的，可是他人吃不进，他们在群里吵起来了，我看着对话瑟瑟颤栗，不敢说话。
不过，也有暖心的时分。3月1日，有个外卖小哥送了一箱可乐过来，我问，这是哪个房间的？他说，是给你们作业人员的。咱们正疑惑，有个大哥打电话说，在阻隔点受照料这么久，太感谢你们了，我也不知道给你们弄点什么，尽一点小心意。其时听到这些话，蛮感动的，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。
我认为会在这儿做自愿者到疫情完毕，意外却先来了，我核酸检测单个靶标阳性，俗称“单阳”——核酸监测时2个靶标检测成果均为阳性，才干确诊为新冠肺炎患者。假如只要单个靶标阳性，要做第2次核酸检测，仍是单阳的话才归于确诊。
3月2日下午一点，咱们阻隔点一切人一同“考试”（核酸检测）。之前试剂盒数量有限，没有自愿者和医护人员的名额。后来试剂盒渐渐多了，阻隔点一切人每周都能做一次。我前一个礼拜做榜首次核酸检测，成果是阴性。这次我估量也差不多。
自愿者在写核酸检测者的名字和编号
（图源受访者）
第二天上午，核酸检测成果还没出，我心里感觉怪怪的。
正午，我刚刚到6楼，只送了两份餐，身边自愿者电话响了一次，他没接，电话一向响一向响，他没办法，看了手机。一看，他就跟我说，你单阳。我榜首反响：你跟我开啥打趣。他说：我没开打趣，是真的。我脸一沉，仍是不相信，我迅速地把我的手机拿出来一看，我的编号FFZ263那行标黄了。
万万没想到，一点症状都没有的我是单阳。
我说，你们继续送饭吧，我回房间阻隔了。我回到房间里干坐着等告诉，那个下午挺难熬的。
3月3日晚上8点半，大街自愿者把我送到了武汉大学人民医院。
病房里有三个床位，还有一位白叟，咱们中心隔了一张床。我是疑似病例，我认为他也是疑似病例，就放心肠和他待在一同。在病房里也无聊，就和他一向谈天，才知道他是新冠肺炎确诊，发烧、咳嗽，一向在医院住院治疗，昨日调来这儿。
他在卫生间里边声响很大地打喷嚏，咳嗽，我想我必定不能去卫生间，憋死我也不去。差不多24个小时，我一次卫生间都没敢去。
第二天，医师来查房，我和医师说，我核酸检测单阳，没有任何症状，和确诊患者在一个病房，是不是不太适宜？他说，是的，或许护理不是蛮清楚。立刻把病房里的确诊患者调走了。
3月4日，我做了血常规、CT、咽拭子、鼻拭子、尿液等一系列查看，新冠病毒抗体检测阴性，CT显现肺部纹路明晰，没有任何反常。
医院给患者的食物特别清淡，清淡到什么境地呢？底子是水煮白菜、马铃薯这种，我底子吃不进几口。住院第三天，护理知道我是自愿者，给我送了榨菜、橘子、牛奶，还有一桶5L的矿泉水。我没带热水瓶，连喝水的杯子都没有。她说，你能够直接喝矿泉水。
那天是3月5日雷锋节，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。
当天我又做了复查，承认被误诊了，没有感染新冠病毒，能够出院。可是我在医院里和确诊患者密切触摸了，有必要阻隔。
那桶水我还没喝，就出院了。
方舱临闭幕，我又回来了
3月4日，光谷的方舱医院正式休舱后，进行了全面消毒，用作新冠肺炎恢复者的阻隔点。3月6日，出院后，我一脸懵地被送到了这儿阻隔。
方舱医院我建过四家，设备都差不多。一出场就有一堆资料等着拼装，卫生间、柜子、床板、隔板……每个环节，我全部都拼过。从晚上一向做到第二天早上，12个人能拼10个单元，大约240张床。
再回到这儿，仍是本来的滋味、本来的配方，有种莫名的了解感。兜兜转转，仅仅扮演的人物不同了。
家人一向认为我在酒店好好待着，住院的那天，大街给家人打电话核实状况。晚上，我哥打电话过来，我没敢接。第二天他又打，我硬着头皮接了，他又忧虑又气愤，问我怎样住院了？他从大年初一就天天在微信里吩咐我别乱跑，为什么我不听话。
我赶忙解说，方舱医院现在是恢复中心，我是被误诊的，但也有必要要阻隔14天。
进来后，我闲不住，在方舱医院里过起了既是阻隔者又是自愿者的日子。
其时方舱医院里有200多个恢复者，不到10个医护人员，人手不行，护理在每个单元里找自愿者。我榜首天就报了名，第二天早上又戴着小红帽上岗了。
方舱医院有22个单元，一个单元最少是12个人，最多的有20个人，我地点的单元有12个人，我担任发放物资，照料咱们的日子起居。这是我最终一份自愿者作业。
3月8日女神节，我当起了“护花使者”，给每个单元的一切女人送玫瑰花和巧克力，花和巧克力都是外面捐献的。
方舱医院内，自愿者安排咱们做八段锦
（图源受访者）
一晃14天快到了，我立刻就要出舱了，每天都在忧愁出舱之后住哪儿。我问了酒店老板，他忧虑我是从恢复阻隔点出来的，其他客人知道了会退房，不收我。
我做了三个计划，榜首，和医疗组交流一下，继续在方舱医院留守，做自愿者。第二，和大街交流，回大街做自愿者。第三，便是从头找个活，做自愿者或许打工都行，只要能包住。
三个计划里两个都行不通，恢复者越来越少，方舱医院最近要关了，无法留下。可大街又说我是恢复中心出来的，要居家阻隔14天，当不了自愿者。
没办法，我挑选了第三种计划——我找了个送外卖的活，办了入职手续，总算有个住的当地。处理了生计，我惦记着献血浆，去解放军武汉血站问了问，成果只要确诊感染过新式冠状病毒的人才干献血浆，我是单阳，不符合条件，不能献。
我租了一辆电动车，榜首天送了四单外卖。不知道送外卖的日子能继续多久，或许得比及武汉解封的时分了。
待解封之后，我想回家和爸爸妈妈吃顿饭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但俊为化名）
本期美编：解子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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